专访 | 熊思东 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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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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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10 月 21-24 日,第十四届全国免疫学学术大会在成都圆满召开。围绕着免疫学领域的多个热点议题,来自全国各地的诸多权威专家、学者们,通过大会报告交流、分会场报告交流及壁报交流的形式,充分分享及研讨了免疫学前沿成果。

在本届大会举行的第十届中国免疫学会学术奖的颁奖典礼上,苏州大学校长、苏州大学生物医学研究院院长熊思东教授被授予「杰出学者奖」。

丁香园有幸邀请到熊思东教授,为大家分享他勇攀学术高峰的个人心得和经验。现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丁香园:对比往届会议,您认为本届大会带给您哪些不一样的地方?请您谈一下您这次的参会感受。

熊思东教授:这次参加全国免疫学学术大会,确实感受到了许多与往届不一样的地方,主要包括:

其一,本届大会展示的学术内容更加丰富,可见这几年国内免疫领域沉淀下的成果更多,是大家更期待的一次会议;

其二,受新冠疫情影响,本届会议现场参会者主要是国内学者,几乎没有邀请海外专家,这一次中国免疫学大会可能是我们近几年很少的,甚至是唯一一次全部由中国人负责进行的一次学术报告会。

其三,尽管只是国内学术成果的展示,但是在抗原的识别,尤其是非特异性抗原的免疫识别等许多领域,其成果已在全球免疫学领域达到顶尖水平。整体学术水平较往届有很大提升。

其四,会议规模宏大,参会人员众多,特别是年轻人占比较高。主会场座无虚席,大家甚至坐在地板上听报告,这反映了年轻人的热情,也体现了中国学界全体的精神。在免疫学界,年轻人热情高涨反映出我国免疫学领域的研究后劲十足、未来可期。

总体来说,我感觉此次参会惊喜甚多,收获颇丰,非常满意。

 

丁香园:本届大会议题丰富多样,「感染免疫」是其中重要的一个。您在该领域已深研多年,能否在此分析下我国在「感染免疫」领域的发展现状?

熊思东教授:我国学者对感染免疫领域的探索,自古至今从未间断。可以这么说,目前我国已在感染免疫领域建立起一个完整、成熟、强劲的发展体系,属于该领域全球为数不多的高水平国家之一。

在公元前 430 年的时候,也就是 2500 多年前,古人就已经发现先前感染过某种瘟疫的人,康复后再次遇到瘟疫时就不容易感染了。这是我国古代学者对免疫的最初观察和认知。

所以说,我们可以看出感染和免疫两个问题是分不开的。免疫学在很大程度上是发源于感染,而与此同时,免疫学的研究成果又服务于感染,两者是相互成就、无法完全分隔的。

有些新发的传染病,历史上从未见过;历史上曾经高发的一些传染病,某段时间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仍然可能会突然再现。新现和再现的传染性疾病的感染方式也有所不同。另外还有两种发生方式,一种是人为制造的病原,也有一些是在工作中不小心出现事故,导致病原的泄露。

这四种新现、再现的,或天然或人为的感染,导致了感染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研究的重点方向。一方面我们要应对后工业化时代带来的慢性病,比如高血压,同时我们还不得不面对非常薄弱的感染性的疾病,所以我们需要有两个战场。一个战场是传统的感染性疾病,另外一个是慢性的代谢性疾病。

感染性疾病是免疫学的发源,同时也是免疫学的主体。从今年的年会上来看,感染免疫的工作还是占据了非常大的部分。我国感染免疫取得的成果,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

其原因是,第一,我国长期以来从未放弃感染性疾病的研究。这是因为我们处于发展中国家,第三世界国家里,感染性疾病是一类重大疾病,所以我们国家的科研队伍从来没有放弃感染性疾病的研究。第二,我国人口众多,感染性疾病传播的人群比较大。第三,历次世界性的大流行感染性疾病,中国都深受其害,更加有研究的必要。

因为这三个原因,我国自主研发出了许多属于自己的产品。从我自己早期从事肝炎的病毒性感染与免疫的关系开始,到之后的 SARS、甲流、禽流感,以及现在的新冠,可以看出国家对整个感染免疫研究的投入力量很大,人员很多。

从今年的年会来看,我们在几个非常难的领域取得了突破。首先是在感染因子治理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包括对感染性病人的 DNA、RNA,以及非特异性抗原的识别都有了重大进展。

第二,在免疫细胞研究方面,包括 NK 细胞、淋巴样细胞的研究都取得了重要进展。

第三,对于免疫保护机制,包括慢性感染性疾病的机制,我们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包括我们现在所知的急性 T 细胞耗竭和慢性 T 细胞耗竭,这方面取得的重大成果,为今后针对性地治疗慢性病提供了基础。

第四,我们的研究紧贴人民群众最关心的问题。比方说新冠感染当前是大家最关注的,新冠疫苗的研发在全球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从以上几个方面,可以看出感染免疫在中国的研究已经是系统性的、全面性的发展状态。从疾病的识别,固有免疫、特异性免疫,到免疫识别、免疫保护,再到最终采取免疫的防治措施,这是一个系统全面的研究,在世界范围内都是处于较前沿水平的。

我们不仅在前期表现出了较高水平,同时这种高水平不仅是自身纵向对比,而是在全球范围内,都可以看到我们在这些领域里引领着世界的发展。当然,感染免疫研究中,我们还是遇到了一系列的困难,包括我们的研究手段依然有所局限,有些实验平台(p4 实验室、大部分 p3 实验室),以及其他可以广泛学习的平台,仍需要继续加强建设。此外,我们也要重视动物模型的疾病管理。

 

丁香园:据了解,您正承担着「结核分枝杆菌感染的免疫学机制研究」这一国家重大传染病专项。能否分享下目前的最新研究进展?

熊思东教授:结核病,既是慢性病,也是感染性疾病和免疫性疾病。目前结核病面临的几个重大的问题。

一个问题就是对结核杆菌潜伏感染的检验,目前还没有识别的办法。如何区分健康人和结核病的潜伏感染者,对于现在的技术来说,仍然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第二,结核病的发病机制,特别是免疫机制还没有完全研究清楚。

第三,当单耐药、多耐药、全耐药出现时,可能会使得过去研制的抗结核药物失去疗效。

最后一个问题是 BCG 疫苗在成人中的保护是有限的,如何生产出新的疫苗,是现在结核防治的一个重大问题。

在这几个问题当中,我主要关注的是潜伏感染的问题,全球至今还没有诊断潜伏感染者的方法。许多感染的病原体,从艾滋病、SARS 到新冠等等,我们都有办法检测出潜伏感染者。大家耳熟能详的,就是新冠病毒的核酸检测,通过采集咽拭子,几个小时后就可以确定是核酸阳性还是阴性。如果是核酸阳性但没有症状,就表明是新冠病毒的携带者。

潜伏感染的概念就是感染后的病人没有症状,那我们应该如何诊断呢?有两条途径,一是看能不能找到病原体,比方说新冠病毒检测中,PCR 就是用来寻找病原体的,只要找到了病原体就证明被感染了。从病原体入手,找到病原体或者病原体的一部分,可以被初步认定为是潜伏感染。

第二条途径,如果无法找到病原体,还可以寻找免疫的产物,比如说身体产生的抗体或细胞因子。早期研究 HIV 也就是艾滋病的潜伏感染指标,只要检测到 HIV 的抗体,就能反映曾经感染过 HIV。因为不接触病原体,就不会有细胞免疫和体液免疫,也就不会检测出来细胞因子和抗体。

世界上所有病原体感染的诊断,都是通过这两个办法,可以同时使用,也可以单独使用。在新冠病毒的检测中,就是单独使用。但对于结核病来说却行不通。如果皮试的结果是阳性,很难区别是接种卡介苗引起的,还是由感染引起的。如果检测抗体,即便检测到抗体,同样无法区分是接种卡介苗诱导的抗体还是由新感染产生的。同样,PCR 检测到结核杆菌的基因,也无法判断是来源于卡介苗,还是源于新感染的结核杆菌。

常规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痰涂片找到病原结核杆菌,但此时病原体已经进入肺泡,再通过痰液排出。这种做法虽然可以诊断,但此时体内的病原体含量已经很高了,潜伏感染诊断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所以希望能够通过免疫学的研究,找到一种免疫学的指标,比如某种细胞因子,能够区分是最新感染而不是接种了卡介苗。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希望能有疫苗可以预防潜伏感染,叫作潜伏性的预防。

我们一般认为,结核病是最大的传染性疾病,所以加强对结核杆菌的研究是非常必要的。从茶花女到林黛玉,都是我们熟悉的结核病病人。结核病可以被认为是非常危险的疾病,是一个再现性的疾病。

 

丁香园:在本届「全国免疫学学术大会」上,您被正式授予了中国免疫学会学术奖中的杰出学者奖。请问,您如何看待免疫学领域的这项荣誉?

熊思东教授:中国免疫学会学术奖的设立旨在表彰在免疫学教学科研中取得突出成绩,为我国免疫学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优秀科学技术工作者。

奖项设立的初衷有几个方面。第一,是让大家重视免疫学。第二,是鼓励大家从事免疫学,激发大家工作的热情。第三,是为年轻一代的免疫学工作者,特别是青年学者,指明方向、塑造典型。

自从奖项颁发以来,对于整个免疫学研究领域的整体实力具有提升作用。更多的青年人进入到免疫学领域的研究,研究环境得到改善,是值得学习和推广的。

另一方面,获奖名额是有限的,得奖的永远是少数。对于获奖者只能说,这是公众对其过去工作的认可,鼓励我们对未来有更好的规划,能够提供一些关于免疫学发展的想法,所以作为获奖者也不必骄傲。

 

丁香园: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病毒与免疫相关研究备受关注。前段时间,由您领导的科研团队发表了「胞外囊泡靶向治疗新冠病毒感染」的最新研究成果,能否简要介绍下您这一研究思路的来源和潜在应用价值?

熊思东教授:新冠疫情发生以后,免疫学工作者都用自己的方式,结合自身科研方向对研究计划进行调整。我们实验室大致分成两部分。一方面,我们积极参与研究,特别是新冠病毒感染规律的基础理论知识。第二方面,我们用外泌体作为载体在新冠病毒防护方面做了一些工作。外泌体是一个细胞制剂,一种可控的载体,具有内在的长期血液循环能力和优良的生物相容性和靶向性。

因此,我们结合外泌体做了相关研究。我们的第一个思路是,在外泌体上带上新冠受体 ACE2,如果不幸被少量病毒感染,病毒 S 蛋白上的受体结合蛋白 RBD 就会被带有 ACE2 受体的外泌体捕获,就使得在病毒感染量低的情况下,即便感染也不会引起严重的感染反应。

其次,在外泌体中还可以加入病毒的抑制剂,比如 siRNA。在捕获病毒后,外泌体中携带的抗病毒的物质就会发挥作用。

我们也可以在外泌体外部带上 RBD,即病毒 S 蛋白上的一类受体结合蛋白,它的作用是结合宿主细胞的受体。带有 RBD 的大量外泌体进入身体后,会与受体 ACE2 结合。受体并不具有区分 RBD 或是病毒的能力,若感染病毒,由于 ACE2 受体已经与 RBD 结合,病毒无法与受体结合,可以作为一个阻止病毒感染的有效途径。

以上,是我们团队利用外泌体做出的工作,对于控制病毒感染非常有效。胞外囊泡不仅具有控制病毒感染的作用,它还可以携带多种物质,比如说化疗药物、某些特异性的抗病毒物质,包括抗体,就可以形成一个武器。胞外囊泡不仅自身可以攻击,还可以携带多种不同类型的武器,这是它的优势。

 

丁香园:除了医学教授,您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苏州大学校长,也是一位明星校长。每年您都会给苏州大学的毕业生们留下终生难忘的教诲。那么,借此机会,您能否为免疫学领域的医学生们和年轻医生们,给出职业生涯规划和成长的一些建议?

熊思东教授:国家的发展离不开知识的学习和积累,没有知识,国家民族就不会繁盛。知识的积累,最终一定会成为一股强大的核心力量。年轻学生都是在获取知识、积累知识,最后形成自己强大的科研能力,做出创新性的研究。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参加学术交流、专业会议是一个非常好的「充电」机会。

科学研究的道路是非常漫长的,想与大家分享一些个人的经验或建议。

首先,是要充满理想色彩。我们生活在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对于我们国家来说是百年不遇的好时代。我们能有机会生活在这么好的时代,可能会安于现状,所以一定要明确自己的理想、目标是什么。在今天繁荣和平、五彩缤纷的时期,需要特别提醒自己明确理想并坚持下去。

第二,要把自己的学术兴趣跟国家、民族联系在一起,这对于长久的发展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科学研究所做的工作应该是创新的。世界上仍然存在许多不知道答案的问题,科研是要从不知道不存在的知识,找到创造性的发现。一个研究,可能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取得成果的过程是困难的,但一旦取得了突破,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最后,每个研究都有一个美好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创造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经得起失败。失败,是从事生命科学、医学的规律性。只有在失败中,才可能取得成绩,我们的成果大都是在多次失败中得到的。为什么大家听学术报告如此热情?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多次失败后的成果,所以十分珍惜。

民族的发展可以更好地支持科技的进步,我们希望更多的年轻人能够把自己的志向放在知识创造、科技发展领域。关注人类健康,这是我们的责任。在未来,解决自己周边的健康问题,解决国家的、全世界的健康问题,这是每位医学生、健康从业者需要立下的壮志,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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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思东 教授,苏州大学校长,苏州大学生物医学研究院院长。

1987 年获医学微生物学专业医学硕士学位;

1992 年获医学免疫学专业医学博士学位;

1994 年在法国国立卫生与健康研究员分子病毒学专业完成博士后研究;

1995 至 1998 年在美国加州大学分子免疫学专业做访问学者。

主要学术研究方向:病毒学与免疫学研究。在乙型肝炎慢性化机制及其防治策略研究、抗原化抗体与 DNA 疫苗分子设计、Self-DNA 诱导自身免疫性疾病机制、结核杆菌感染与宿主互作机制研究方面有系统性工作。

承担国家 973、863、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重点和重大项目、上海市及江苏省重大及重点项目,先后发表学术论文 430 余篇,参编专著 16 本,申请国家发明专利 32 项。曾获上海市科技进步一等奖、国家教育部科技进步一等奖、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国家自然科学奖三等奖、中国青年科技奖、全国中青年医学科技之星、香港求是杰出青年学者奖、霍英东教育基金高校青年教师奖二等奖、宝钢教育基金优秀教师特等奖。

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国家教委跨世纪优秀人才计划、上海市科技启明星计划、上海市百人计划、上海市优秀学科带头人计划、上海市领军人才计划、江苏省双创人才计划入选者。